“生气了?”
【资料图】
一蓝一白两道人影相携而来,看着蓝忘机跟随在身旁却始终沉默不语,嘴唇抿得太紧,带着脸上也有了点稚气的微鼓轮廓,蓝曦臣如何能不清楚蓝忘机的小脾气?
这是他亲手教养多年的小青鸟啊,哪怕……
蓝曦臣于心中叹息,瞧见蓝忘机的默认,温声解释:“当年我与你母亲相遇之时……她受了重伤。”
他一笔带过,微微摇头:“青姬一脉对于人间和方外之界来说算是一个忌讳。万花谷与凌霜台对立多年,正是因为在这些方面想法不同。我始终觉得堕魔者也有不失本性之人,但万花谷一直坚持堕魔就是恶念的全部释放,宁肯错杀也绝不放过。”
迎上蓝忘机看来的目光,在那片清澈中蓝曦臣既是欣慰,也有微妙的愧疚:“一开始我收留你母亲……养大你是想证明万花谷的论断是错的,不过……”
他无声无息地将半句真相隐没在话中,吞进了心里,凝作一声此生都难以放下的伤。想起那座由自己亲手搭建的小小木屋,那个眼里满是惊喜的女人被短暂地驱散阴霾,显出了鲜活柔软的眉目,蓝曦臣也无比感怀。
“万事总有变数,有些事便是始料不及的。”
他转眼看向蓝忘机,笑意更明显了些,忽然伸手按在蓝忘机肩上,力道稳定,像是在表述他坚定而不容置疑的决心,又像是要给蓝忘机一份信念:“忘机,我现在想要保护你是无需理由的。”
蓝忘机有些惊讶,更有点无措,原本的些微暗恼在这番话里早就消失无踪。蓝曦臣君子端方,素来最是温雅内敛,很少直白地表达什么,更多时候都是十分露三分。像今日这样的话这样的情态,足可算是敞开心扉的剖白了。
“万花谷中魏无羡是唯一可以在你身份暴露后能保下你的人,但他生性乖张自傲。值不值得我托付信任……便看这一次了。”
小青鸟静坐屋中,想起蓝曦臣这句意味深长的话,忽然觉得有些不安。
集齐会致天下生灵涂炭的阴铁……执着疯癫不喜自己的母亲……满心关怀却多有隐瞒的先生……
蓝忘机毫无头绪地捡拾着一片片散碎的线索,始终找不到那条能将它们串联起来的线,只能看着这些死结落在心海里,成为了一颗颗珍珠,沉甸甸地坠下去,让自己越发进退失据,没有方向。
他微微扬头,凝视着比以往还要深沉晦暗的夜。不知是不是因为心中郁结难解的缘故,蓝忘机看着天空都觉得陌生起来,忍不住在漫天光点中捞起了一颗“星子”,让小小的照夜清停在掌心。
哪怕萤火不可与日月争辉,这微弱光芒却依然是它们竭尽全力要展现出来的精彩一生,凝聚了它们的爱恨悲欢。
“先生说得就是这里了。”
两人并肩而行,顺着蓝曦臣给出的线索一路绕过各种遮蔽法阵,看着最终现于眼前的平凡屋舍,连蓝忘机都觉意外。
小青鸟在这方天地度过了人生的前十九年,哪怕不得母亲喜爱,也没有什么地方是他去不得的。可这么多年,他竟从来不曾发现这里,这个在各式各样的恢宏宫殿中被隐藏起来的普通院落。
手里的指引法器散着明亮蓝光,小青鸟低头瞟过一眼,紧张地任凭魏无羡施法打开了这扇紧闭的大门,同时也开启了一段不知好坏的晦涩过往。
先生……母亲……他们所隐瞒的,到底会是什么?
他指尖微微发凉,浑身紧绷地和魏无羡一同走进了这里,在众多瓶瓶罐罐里茫然。
魏无羡凝重地打量过屋内所有陈设,从桌椅到半空悬吊的各式珍稀药材,有些不解:“这里似乎是个药材库,虽都比较少见但也不是找不到。蓝曦臣让我跟你来这里做什么?”
说话间,蓝忘机神情微有异样。他目光越过一格格分门别类摆放整齐的药材,顺着那种莫名的感应走向了屋中一角,那在之前总是会被他二人无意忽视掉的床榻。
白纱顺着被他二人启开带进的风而扬动,却打不破安然沉睡那人身上凝固的时间。蓝忘机撩起床帐,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别无二致的俊俏容颜,骤然瞳孔紧缩,在一阵天选地转中连退几步,步履慌乱无措。
这动静一下惊动了魏无羡,他跟着蓝忘机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去,同样见到了那个面色苍白毫无半分生机的人,心头一沉。在理智之前,他本能地揽住了小青鸟的腰,用自己的怀抱稳定下了小青鸟摇摇欲坠的身形。
藉由互相依靠传递而来的温暖终于给了蓝忘机些许气力,他抖着唇看向魏无羡,声音止不住地颤抖:“魏婴……那是什么?”
然而一向有问必答从不遮掩的男人此时也沉默下来,神情复杂地望向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,下意识抱紧了蓝忘机,一边给蓝忘机支撑,一边也缓缓平复了自己那瞬间的恐慌不安。
如今冷静下来,魏无羡才有心思定神再看,发现这人虽与小青鸟长得极为相似,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——哪怕面前的人如今双目紧闭,气息全无,也能看出生来的一股子活泼神韵,登时又紧了紧胳膊,忧心地看向怀里通体冰凉的小鸟,不知该如何说。
蓝忘机思绪纷乱,诸多念头芜杂地纠缠在一处,只能傻呆呆地看着那人,心口有什么在剧烈翻滚。
看年岁,看容貌,他和自己有什么关系?为什么会这样?为什么自己从来不曾见过,也不知道关于他的一星半点,甚至连半分痕迹都不曾留下?为什么他们要瞒着自己?
宫殿内,昏昏沉沉伏倒在桌上痴笑的女人守着一点如豆烛火,忽然感知到了什么,原本的混沌瞬息之间消失无踪,一声厉唳,她化作原身展翅而出,飞掠而来:“不许碰他!”
她神情阴冷地袭来,出手没有半分留情,见躲已来不及,蓝忘机又傻着不动,魏无羡顾不得许多,手上飞速画出一道符,将这半疯的青鸟击退在外。
这动静终于惊醒了蓝忘机,他怔怔看着母亲一改往日的疏离淡漠,眼里全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和怒意,只觉陌生。
他从来不曾看到过这样的母亲,除了疯癫和冷漠外,像个正常人一样会着急会焦虑……会担忧一个人的母亲。
他本以为母亲生来情绪淡漠,为着能靠近她一点,为着能让她多喜欢自己一点,所以也让自己变得内敛沉静,不敢任性半分,原来不是这样的么?
小青鸟什么都不知道,又懵懵懂懂地意识到了什么,眼里隐约有水光浮出。
女人猝不及防吃了个亏,连退几步才稳住身子,充满敌意地看过来:“该死的人族,滚开我孩子的身边!”
孩子……
蓝忘机手指微颤,哪怕心里已有所猜测,依然为这个事实感到震惊,魏无羡神情一动,就听得女人厌恶开口,不留半分情面:“赝品就是赝品,居然勾结人族要来伤害我儿!”
没给两人任何解释的机会,她眼神立转狞恶,出手就是杀招,魏无羡一闪身护在蓝忘机身前,正要动手,就见身后一道蓝光跨越天际而来,化作长绳牢牢困住女人将她一把掀了回去。
蓝曦臣立在天际,看着被自己咒法困住逐渐安静下来的女人,神情复杂,无声叹息。
蓝忘机陡然抬头,回想女人那脱口而出的话,厌恶冷漠的眼,不留情面的出手,脑海嗡鸣间,他前十九年的人生瞬间被连根拔起,在颠覆中不留情面地撕下,露出了血肉模糊的伤。
“赝品……”
“那个孩子,便是我想要你们看的。”蓝曦臣闭了闭眼,在魏无羡和蓝忘机的眸光中道出了当年:“他是青儿真正的孩子,名唤安之。”
真正的孩子……蓝忘机扭头看着那气息全无的人,蓝曦臣的话如蛇一样自耳中钻入心里,狠狠噬咬着他,让小青鸟疼得发起抖来:“也是青儿这些年越发疯癫无状的原因。”
“当年青儿受万花谷追击,受伤掉落在凌霜台,便是为了护住她腹中的小安之。安之的父亲为了保护她们母子,祭出了自己的元神死在了追捕中。”
“安之虽在凌霜台长大,但是他骨子里对人间的向往却是斩不断的,隔三岔五的就会跑下山跟一群小乞儿混作一团,或是听人间的说书人讲故事,也会路见不平惹是生非……”
“也会像个普通人族一样,在游历中留下自己的一些痕迹。”
随着他的话,两人轻而易举地在脑海勾勒出一个神采飞扬无忧无虑的小公子,会眉目狡黠地混在人群里看热闹,没有半分阴霾,赤忱地热爱着自己看到的一切。
像个普通人族,却并非普通人族。魏无羡从这句无意识的强调中窥到伤痕,再看看躺着的那人,心中已有了底,心情却更沉重几分。
“好景不长。安之在又一次贪玩偷跑下山后,被万花谷的巡逻队发现了。”果然,蓝曦臣的话验证了魏无羡的猜想:“他修为不够,难抵法阵,被彻底摄魂震碎了元神。”
哪怕已经看到了结局,两人还是心口一窒,感同身受般体会到了那彻骨之痛:“青儿与安之母子连心,收到安之的求救后顾不得许多,阴差阳错……又一次坐实了青鸟现世人间大乱的传言。”
都说世间事因果相连,可有的时候,谁说得清哪个是因哪个是果呢?
“与万花谷缠斗不久,青儿带着安之回到了凌霜台。我试过了所有方法,但安之的元神像他父亲一样散的彻底。”时隔多年,蓝曦臣再一次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悲哀,在蓝忘机的泪眼,在魏无羡的沉默中,那生动明媚的小公子结局落定,无可回转:“回天乏力。”
“青儿……便一日日疯癫无状,憎恨人间,变成了这副半魔半妖的状态。”蓝曦臣缓缓吸了一口气,稳定了自己的情绪:“直到那天我找到了最后一道禁制,翻到了炼制上古血精的方法。”
“我取了青儿的血,一点一点剥离杂质,用了整整千年时光……在十九年前,得到了青姬一脉的上古之血。我把安之的样貌给了那个孩子,用集齐阴铁重塑元神的传说吊着青儿。”
莲花绽开,生命延续,蓝曦臣却悔了:“我看着那个孩子一点点长大,便一寸又一寸地加深了懊悔。”
寥寥数语,道尽了青儿一生的绝望,也奠定了蓝忘机这十九年人生的可笑。
魏无羡终于红了眼,看着小青鸟脸色煞白,眼中那点水光再稳不住,潸然落下,重重砸在了冰冷的剑柄上,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:“原来……身份……容颜……血脉……过去……什么都不是我的……”
魏无羡看着他踉跄地起身离开,背影在晨光中消失,瘦削肩骨上承尽了所有的伤。
“忘机,人间不值得留恋。”
这样的告诫,蓝忘机听过千千万万次。
他曾经期待过母爱,在青鸟每一次的冷待后,这样的殷殷叮嘱是他的最大安慰,和年幼时在青鸟神志不清时得到的那句温柔呼唤一样,是被他珍藏在心口轻易不肯拿出的两颗糖。
每次失落沮丧时,他就会偷偷拿出来品味,于是又能够很开心地去完成那些艰苦枯燥的修炼,捱过日复一日噬骨的清寒。
可如今蓝忘机才知,这两颗糖也是他偷来的。青鸟的叮嘱是隔着这张一模一样的脸,隔着遥遥不可及的千年时光向安之的叮咛,那一声“孩子”的呼唤是她一生的追悔莫及,永远填不平的遗憾痛苦。
如果安之没有出事,自己也就不会出现。每看到自己一眼,她大概都会更厌恶自己一分。
母亲……先生……安之……
蓝忘机在一片天地茫茫中跌跌撞撞地闯,忍不住想:那他是什么呢?
他是青鸟痛失爱子不能接受的厌和悔,是蓝曦臣出于怜惜心疼为青儿所造的慰籍,是安之重聚元神所需那缕虚无缥缈的希望,可唯独不是他自己。
一个被人为制作,所有皆为旁人恩赐,自他们不可言说的伤痛中生长而出的存在,哪来的自己?
萤火与日月,他是得日月半分光辉而生的微弱萤火,永远也无法成为他们心里的光芒万丈。
他……只是赝品。
安之和湛湛,啊,两个什么都没做错又阴差阳错被伤害得最深的两个小宝贝,好心疼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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